日光傾城，越發毒辣的夏日開始毫不留情的炙烤著大地，荷塘裏的白色粉色荷花都沒有了爭奇鬥艷的勁頭，沒精打采地怏怏著，蟬聲也顯得有氣無力，在有一聲沒一聲的嘶鳴。

君臨並沒有如京中愛碎嘴喜八卦那些人的意，既沒有日日以淚洗面羞愧難當，更沒有如許多人願的吊死在房梁上。她坐在葡萄架下躲著陰涼，旁邊的風輪吹著巨大的冰塊帶來涼風，冰城上冰鎮著她用來解饞的時令瓜果，她翹著二郎腿哼著歌，看著手中一封信。

最近她總是收到許多許多的來信，長善已經習慣了她一天要看上四五封信這種事情了。

長善吐了顆葡萄籽，推了一下君臨的吊椅：“師傅信中說了什麽？”

“師傅信中叫你好生伺候我。”君臨揀了片西瓜咬了一口，調侃著長善。

長善惱著大力一推，差點把君臨拋進水池裏，又羞悶著半天說不出話，看來再如此狂暴的女兒家遇上情事，都會變得內斂羞赦。

君臨笑道：“師傅快回來了。”

“什麽時候？”長善連忙問道。

“快了。”君臨兩指稍稍用力，那封信便化成粉末飄進了水塘裏，而她目光悠長，不知看向何處。

長善不知道君臨說的快了到底是多快，但她再笨也知道君臨這些天其實並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輕松自在，平日裏她只是早起，但從未通宵不睡，頂著兩個烏黑的眼青挑燈想事，長善知道，君臨遇上了到目前為止，最為棘手的問題。

但很奇怪的，長善又覺得，這棘手的問題到最後總會被君臨解決掉的。許是君臨從未輸過，長善便漸漸開始相信這世上不會有什麽事能讓君臨輸掉，她總是無往不利的。

離諸去江南已快兩月了，君臨有時候會想，這個世界的江南是什麽樣子，大抵也如前世那般煙雨朦朧，有溫柔婉約的女子輕聲儂語，輕紗薄如蟬翼會翩翩迎風揚起，大概還有小橋流水和那戶人家，青石板路和燕子穿霞。

只要那裏不起災難，當是美麗如畫。

可離諸的來信告訴她，那裏不是她所想象，那裏有著濃密烏雲遮天蔽日，那裏還有沈重枷鎖套於人們身上，那裏，快要變成另外一副模樣。

“長善你說，師傅到底是什麽人？”君臨望著天邊一縷白雲問長善，聲音也有點像那朵白雲一樣綿弱飄蕩。

“這重要嗎？”難得的是，長善也會反問君臨。

“我很希望這不重要。”君臨笑道，但她心底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她，她原本不在乎的離諸的身份，好像比她想象中的重要一些，那個神秘的師傅，從小將自己帶大的師傅，疼愛自己的師傅，到底是個什麽人？

他擁有俊美的容顏，時間似乎遺忘了他，除了讓他的眼神越發深邃以外，十五年來他的容貌幾乎沒有太多變化，他無所不會，武功，謀略，醫術，人脈樣樣皆是上品，他無所不能，只要是君臨想要的，他總能得到，他從來不說有關他自己的事，好像對於過往他必須保持最高的緘默。

他過於神秘，這份神秘原本給君臨帶來的是安心和可靠，可現在時局紛亂，她卻升起了疑惑。

君臨驚覺，她對離諸一無所知。

“在想些什麽？”君隱走過來坐下，又揮手示意長善下去，執了把羽毛扇子給君臨扇著風。

“沒什麽，哥哥今日在朝中怎麽樣？”君臨知道君隱要巧妙地掌控住朝堂的秩序並不容易，現在古長月勢力日漸壯大，若不小心便會被他揪住把柄。

“還是那樣，莊宋明得皇帝重用，下朝後又提及想請你去吃飯，我說你身子不適不易外出給拒絕了。”君隱緩聲說道。

“朝中就沒有其它的異象嗎？”君臨顯得有些鍥而不舍。

“你想知道什麽？”君隱正色問她。

“離玦國使臣將入京中朝見古長月，想必宮中此時都在忙著迎接事宜才是，我聽聞每年都會從不同的地方運一些貢品過來，在宮宴上使用，哥哥可有查過這些？”君臨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，她並不確定君隱能不能聽明白她話中隱藏的意思，如果君隱和君發財並沒有往那方面想，她現在說穿只是百害無一利。

君隱放下手中羽扇，慢聲說道：“各地的貢品這些天已經差不多都運進宮中了，內務府仔細檢查過，沒有紕漏和差錯。還有一批歌舞姬也進了宮中，皇帝將這些事交給莊宋明親自去辦的，也算是他上任之後接手的第一件事，完成得還不錯。”

“是莊宋明自己去找古長月要的這差事，還是皇帝指派給他的？”君臨問。

“不知道，此事是他們在禦書房定下來的，當時我沒有內應在裏面，所以不清楚。”君隱搖了搖頭，“你懷疑莊宋明？”

“倒不是懷疑，總要抓住他一點把柄才好讓他絕了想染指宰相府的念頭。”君臨的想法很簡單，莊宋明此人除了去過一趟楚家之外再無半點可以利用的漏洞，他幾乎是無懈可擊的，君臨必須找到他的破綻，才好攻其軟肋。

“阿臨，那群舞姬是江南送來的。”君隱突然說道。

君臨擡首，說道：“查過身份了沒有？”

“幹凈。”

“好。”君臨點頭。

當晚君臨與長善趁著相府裏頭的人都已熟睡，輕車熟路地翻出了墻，一路潛行至顧星樓自在處，進門第一句話便是：“我要江南那群舞姬的資料，事無巨細，包括她們吃幾碗飯喝幾口湯我都要知道。”

“喲，君小姐，您還真把這兒當您自己家了啊？事無巨細，有本事你去查啊，你當我伶人樓裏的姑娘不用休息了是吧？”

已恢覆妖嬈本來的紅槿冷笑著說道，她不明白君臨憑什麽覺得這些事情這麽好查，憑什麽相信他們去查的時候不會驚動一些其它人，或者她也只是看君臨不順眼，不想聽她號令。

顧星樓剛欲開口，君臨已對紅槿搶先說道：“查清楚，越快越好，沒有為什麽，沒有憑什麽，你是一個下人，做好這些是你的本份。”

“我不是你的下人！”

“我是金滿堂的掌櫃，你若不滿，大可問問你家公子，你是不是我的下人。”君臨並非討厭權利的人，相反，若是權利能給她帶來便利，她很樂意最大化的使用她手中的權利，比如金滿堂的半個掌櫃，就足夠她使喚金滿堂之下所有的人了，包括紅槿。

顧星樓揉了揉眉心，說道：“紅槿，去查吧。”

紅槿便紅了眼眶，咬著唇憤然轉身，而白帝羽默然無聲跟著退下，他比紅槿明白，於現在的公子而言，君臨是一切。

而紅槿，連做君臨的對手都不夠資格。

白帝羽有時會想，到底什麽樣的人才夠資格與君臨一戰，似乎到目前為止，還沒有哪個女子值得君臨側目，她的目光很高遠，遠到普通女子根本難以目及。

或許也只有這樣的女子，才能站在自家公子身邊，陪他看一看天邊日出之後，天下是番是怎樣的光景。

顧星樓拉著君臨坐下來，散了她面上的白紗，笑聲說道：“你每往我這裏來一次，紅槿便要大動肝火一次。”

“那是她目光短淺，我若是她，便會克守本份，將手中事情做得滴水不露，把感情藏得深不可見，一點點侵蝕你的生活，讓你無法離開，不能放棄，而她只會吃這些無聊的飛醋，從不想著改變自己。”君臨低頭把玩著腰間的一塊玉佩，觸手溫涼，上雕一朵蘭花。

“若個個都如你這般冷靜，這世間將少多少樂子？”顧星樓笑望著她，可能對君臨而言，鮮少有事能使她失去分寸，哪怕是面對喜愛的男子，她也不會芳心大亂，而是縝密地想方法讓那男子愛上她。

“每個人的方法不一樣而已，我沒興趣去教紅槿如何讓你離不開她，我來是問你，莊宋明查得怎麽樣了。”君臨草草結束了兒女情長這等無聊的問題，她沒有過多的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。

顧星樓揚眉一笑，說道：“沒有任何漏洞，他是完美的。”

“不可能，一定是有什麽地方我們疏忽了。”君臨搖頭，莊宋明不幹凈她已經知道了，只是不知道從何處查到他的把柄，君臨想的並不僅僅是要破壞那場令人惡心的指婚，她所圖謀的東西更大，而她需要一個缺口。

“莊宋明年二十八，生於南玉城，七歲入私塾，十四歲中舉人，十六歲父母雙親亡於饑荒，十九歲中舉人，不曾尋花問柳，未有齷齪舉止，連考兩屆科教考未中弟，於今年中狀元，說來這個狀元還是你送給他的，若你不肅清考場，他應是中不了的。”顧星樓從頭梳理著有關莊宋明的事項，這個人幹凈如一張白紙，幾乎毫無汙點。

君臨還是只把玩著手中的那塊玉佩，像是要將上面那朵蘭花的花樣研究個透徹，記下每一個紋理，然後她擡眼一笑，伸了個懶腰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就不查了。”

“什麽？”顧星樓沒有明白她話中的意思，君臨可不是這麽輕易就放棄的人。

“長善。”君臨喚了一聲，長善推門而入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去找紅槿拿一份十二年前南玉城的卷宗。”

“南玉城？”

“對，江南南玉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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